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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(六十六)


[久别重逢.]



“之前在法国认识你的时候,你说你同仲澥认得,恰好他也在这里,我是特意通知他,说你要回国的。”警予笑眯眯地在一旁解释,“你们先叙叙旧,我去拿水壶来,玉莹你一路走到这里,肯定是口渴了。”

 

藏青色的云飘到门后,门被轻轻地带上,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。

 



幼稚吗?可笑吗?

 

距离1919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春秋,两个人天各一方,一个在国内四处奔波,一个在国外求索挣扎,通信看似不少,实则只有寥寥几封。那些信纸原本干干净净的,经过她取出来翻阅,又折好放回去,反复无数次,边缘早已翻起了白色,折痕交汇处更是残破了。

 

每个月都盼着收信,每次收到信都在那一堆信封壳子里翻来翻去,什么人的信都收到过,可她私心里想找的那一封,找了很久,也是十次希望,九次落空。

 

有时陈延年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傻妹妹,都忍不住叹口气,摇头走开。

 

他很忙,她很明白。一次道别也许就是天涯相隔,她对重逢压根就没抱过希望,何况他干的是革命,做的是杀头的事,哪怕以后杳无音讯,她也认了。所以她干脆都不去想,后来的这一两年也确实很少再提起他来。

 

朦胧的情愫渐渐被时间腌渍得不成样子,陈玉莹日复一日用学习工作来填满自己的时间,在赵世炎、陈延年和陈乔年走后更是如此,她身边已经没有当时在国内认识的同伴了,旧事也随之被封进了不常想起的角落。

 

 

 

直到邓中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,她心里悄悄筑成的城墙,一块一块塌陷下去,全数崩溃,分明听得见兵荒马乱,看得见尘土飞扬。

 

从上往下看是宽阔饱满的额头,凸起的眉骨,眉梢都带着一丝锋利,眼睛不大,眼尾略长,黑白分明,毫无混沌之色,透露着精明强干,鼻梁挺拔,鼻翼略宽,然后是抿得紧紧的两片嘴唇。比起她上一次见他,是有一些变化的,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,但无论如何,意气风发依旧。

 

要过好久她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邓仲澥。”

 

“是我。”

 

她静静地弯下身放下手里的箱子,头随之低下去,额发垂下遮住了眼睛。

 

“我回来了。”重重地,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 

“我知道。”依旧是和煦如春风的语气。

 

她好久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。

 

记忆像溃堤的洪水,奔涌而出。少年穿着厚厚的棉袍含着笑问好;演活报剧的时候在幕布后面镇定地指挥全场;春日里京城漫天黄沙,槐花的浓香熏得人发昏,他挥舞着胳膊,演讲慷慨激昂,下面围着的人里三圈外三圈,都在振臂高呼“还我青岛”……

 

模糊的双眼前渐渐清明,灰尘在倾斜的光柱里跳着舞。

 

邓中夏看着面前穿着半旧洋装的女孩似乎有些无措,便细心地替她将箱子放到角落处:“坐下聊。”

 

“一路上还顺利吧?”

“顺利的,没有延误日期。”

 

“刚回来,可还习惯上海的天气?”中夏笑问,“听说法国那边气候宜人,可不像国内春天,阴晴无常得很。你来前几天才倒过春寒。”

 

“我也才离开四年而已,不至于。”玉莹想着这人还是这样,跟他说话,偏偏让人能放松下来,不禁莞尔一笑。

 

“那就好。上海斗争形势复杂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,能尽快适应这边的节奏和生活就是最好。”

 

向警予推门进来,手里提着一只简朴的藤编壳子暖水瓶和空杯子,给玉莹倒下一杯温热开水,指着它笑道:“怎么样,四年没喝上这口江水,可是想念得紧了?”

 

“俊贤,你惯会取笑我。”玉莹一手端起杯子,喝了几口,顿时解了一路上的干渴难耐。畅叹出一口气,仔细咂摸一回,略摇摇头评价道:“与四年之前比,倒是有那么一些不同,并不全然是我年少时的味道了。”

 

“如今时事改移,情势瞬息万变,当然是不一样了。”警予脸上笑容敛去些许,眼光闪烁了一下。

 

“上海大学你可晓得?”

 

“知道的。”

 

上海大学是革命的学校,就算她不是党员,上大的大名,在进步学生中间是无人不知晓的。


是上辈子的事情,想起来那样遥远,那时候陈玉莹在安徽省立女子师范求学,那些革命的同学谈起这所两党合办的学校,都兴奋得两眼发光。

 

“组织想先安排你进上大读书。”警予声音很低,语速飞快。

 

玉莹有些惊诧。

 

“你去上大,既是接着学习进步,也是在其中借革命学生的身份进行工作——你回国的事情我们并没声张。上海大学是两党合作创办,里面任职任教和就学的已经有不少共产党员,这是形势必须,虽然谈合作,可右派的势力同样顽固,我们自己也要做打算。这些不用我多说,你一定懂。”

 

 

 

隔天下起了雨,玉莹去看望陈仲甫。

 

八年前她一个人坐船来到上海,借住在亚东图书馆楼上,也是这样的雨天,她打着伞寻找父亲和姨妈的住处。

 

作为远东第一大城市的上海,其发展和变化几乎是以日为单位的,法租界更是如此,沿街的西式建筑精彩纷呈,比起她曾经所见,又是新的一番景象。高大的法桐遮天蔽日,茂盛的枝叶织成密密麻麻的网,冰凉的雨滴自那叶尖淅沥而下,落到地面激起湿冷的气息。

 

昨天警予将自己去年秋天添的两件新衣服给了玉莹。“这些衣服本来做好了,但是你看我怀着孩子,身形胖了好多,还没上身就已经不合穿了,留着也是留着。我看你和我之前身材相仿,又是,刚回国肯定来不及添衣服,这些都给你好了。”

 

上海的女子最是摩登时尚,四年的时间流行的时装就完全换了一个模样,女子们大胆地撇弃了上衣下裙的装束,改而效仿男人穿长衫,略经改良,称之为“旗袍”。她们这些革命者,为了走在街上不引起人的注意,自然也要“入乡随俗”的。

 

早上起来,玉莹迅速地挑好一件莲青色的棉布旗袍,披上米色的毛线开衫,一头长发编成一条独辫,乖乖地垂在背后。

 

已经十二岁的陈子美俨然个子高了不少,见了这个眉目温柔的年轻女子,张着嘴愣了几秒,辨认出来之后,眼睛倏地一亮:“玉莹姐姐!”

 

不待玉莹说话,子美已经乐呵呵地跑进屋子:“妈妈!玉莹姐姐回来啦!”

 

屋子里脚步声噔噔的,高君曼打起帘子迎出来,见是玉莹,喜得上来拉住她,仔仔细细看了个遍。

 

“这么久不见,都长成大姑娘了……可算是回来了,延年和乔年呢?”

 

她看见,姨妈眼里是闪着些泪花的。

 

“都在苏联呢。”她努力笑得轻松些,可是哪里瞒得过高君曼,瞧她消瘦的模样,就知道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。

 

“好啊,好啊,你爹在里面坐着,你去见见他。”

 

 

 

陈仲甫还是老脾气,不喜欢人打搅他工作,皱着眉头刚要发作,目光却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刹那定住了。

 

“爸,我回来了。”

 

陈仲甫手里的毛笔在空中顿了许久,久到毫尖处墨汁凝成巨大的珠子,坠落,在白色的纸上晕染出一朵黑色的花。陈仲甫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伸手将纸收拾了,让她坐下。

 

“以后见面,还是叫同志。”纸张响声中,陈仲甫沉声道。

 

“陈独秀同志。这样行吗?”

“嗯。”




tbc




玉莹和仲澥真的好难写 久别重逢之后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(哭
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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